夜风猎猎,偶尔能听到鸟儿咕咕叫唤。
月儿躲在云层后,仿佛不肯听那龌龊的往事。
“阿翁当时就如同是见了鬼般的,死也不死,就这么低声嚎叫了半宿,听到第一声鸡鸣后,这才长出一口气,就此去了。”
窦定浑身发麻,不知道是夜风吹的,还是害怕。
“可还有别的?”女子问道。
“别的……那时我只是个少年,阿翁和阿耶就算是议事我也不知。”
“那么,你便无用了?”
女子语气平缓,但窦定却被吓尿了,“我记得一次躲在书房外面,听阿翁和阿耶说……那人死了,为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人说的是谁?”
“我不知,不过,前一晚,帝后中毒,孝敬皇帝幽禁地起火……天明,说是孝敬皇帝被赐鸩酒,去了。”
女子默然片刻,“你阿耶如何做的左卫大将军?”
窦定摇头,“我也不知,不过,阿耶得陛下信重。”
“信重吗?”女子突然一笑,声音在夜色中有些渗人。
窦定抬头,“该说的我都说了,饶了我吧!”
女子看着他,“凭何?”
“我就是个烂人,阿耶说的,说我吃喝玩乐精通,读书习武无能。还说我当年本乖巧好学,可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就学坏了。”
“这是报应!”
女子说道。
窦定目光闪烁,突然起身就跑。
“救命啊!”
他一边呼喊,一边踉踉跄跄的奔跑。
身后没有脚步声,他不禁狂喜。
“救命啊!”
夜色深沉,凄厉的喊声传的很远。
窦定一路狂奔,他本是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在行,早就把身体给掏空了。
跑了百余步,他喘息的厉害,觉得肺腑中都是火。
前方有棵大树,他跑过去,扶着树干弯腰喘息。
“那个贱人,走了吗?”
他缓缓回头。
身后,女子站着,说道:“此地不错。”
“饶命!”
窦定跪下,涕泪横流,“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我?我给伱钱,我有钱!”
女子说道:“你和我无仇,不过却和我的主人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窦定一怔,“你的主人……”
“秦国公!”
“杨玄!”
窦定浑身一颤,“窦氏并未得罪秦国公,呜呜呜!”
软剑捅进了他的嘴里,女子说道:“窦伟山得罪了国公,那条老狗……嗯!是得罪了孝敬皇帝,国公是陛下的儿子,儿子为老子报仇,天经地义,否则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啊!”
孝敬皇帝,秦国公是孝敬皇帝的儿子,报仇……
信息太过突兀,窦定瞪大了眼珠子。
杨玄是孝敬皇帝的儿子!
???
他怎么可能是孝敬皇帝的儿子?
瞬间,杨玄的过往就被窦定回想了起来。
当初,杨玄救过贵妃,按理,从此成为贵妃的人,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可他却义无反顾的去了北疆,当初许多人不解,觉着乡野小子,果然是不识抬举,蠢货一个!
而且他义无反顾的去了北疆,也得罪了贵妃和梁靖。这是恩情没了,反而成了仇人。这等事儿谁能看得出来?
唯有蠢货!
可再看看看杨玄去了北疆后的所作所为,谁敢说他是重获?从太平筚路蓝缕起家,一路走到桃县。执掌北疆后,杨玄对皇帝的态度大变。
当初窦氏内部闲谈,提及杨玄在北疆的所作所为时,都说此人野心勃勃,且胆大包天,竟然和皇帝翻脸。
特别是那句话,谁敢动黄家,我诛他满门!m.biquge88.com
这句话是冲着皇帝去的!
千古至今,谁见过臣子说要诛皇帝满门的?
可见杨玄对皇帝压根就没有半点敬畏,弄不好,是压根就看不起皇帝。
此刻一想,所有的一切都好解释了。
依附贵妃,杨玄多半只能在长安为官,就算是顺遂,此刻顶多一个郎中罢了。
杨玄去了北疆,这是奔着执掌军队去的啊!
没有大军在手,怎么复仇?
那句我诛他满门,分明就是复仇之意。
天神!
这个消息至少值两个大将军……窦定下意识的想去禀告。
刚一动,嘴里剧痛。
“呜呜呜!”
他呜咽着,身体后仰,想摆脱软剑。
软剑往前一捅,从他的后颈穿了出来。
“我叫花花!”
女子近前,看着一张平凡的脸。
“国公的花花!”
……
天明,窦定的随从来寻他,敲门只听到房间内传来呜呜呜的声音,心想二郎君大清早还在玩呢!
“二郎君,咱们该回了。”
再不回去,大将军发怒,二郎君不会倒霉,他们这些随从却少不了一顿毒打。
呜呜呜!
里面依旧是这个声音。
二郎君这是……玩花活呢?
一个随从窃笑着凑到门缝那里,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面色一变,沉肩撞去。
呯!
房门被撞开,两个女妓被捆在床上,嘴被自己的衣裳堵着。
“二郎君呢?”
随从们疯狂开始寻找,却没找到。
最后他们去求了当地官员。
左卫大将军的二儿子失踪了,你们总得要想个办法吧!
洛阳方面倒是客气,当即派了人去寻找。
傍晚,说是找到了,但有些离奇。
洛阳本地官员带着几个随从去寻。
荒野中,一颗大树显得孤零零的。
大树上吊着一个刺果的男子,迎风摆荡。
“二郎君!”
几个随从嚎哭了起来。
找到他们的军士过来,低声道:“一剑穿嘴,很是利索。对了,身体上有字。”
“让老夫看看!”
官员上前,随从们爬起来上前……
“当年的债,该还了!窦大将军欠债吗?下面还落款,凶手倒是好大的胆子,老夫看看……”
夕阳昏黄,官员老眼昏花的抬头看去。
“……孝敬?”
他的声音突然打颤。
“孝敬!”
他缓缓回身看着众人。
“出大事了!”
……
孝敬皇帝当年被鸩杀后,就葬在了洛阳,以帝王之礼下葬。
在洛阳,提及孝敬,唯有那位没做过一日帝王,却享受了帝王之礼的前太子。
窦定死了,凶手在他的胸腹写了一行字,落款是孝敬。
洛阳当地官员马上赶去了恭陵。
“没什么异常。”张博很笃定的道:“那位二郎君走后,再无人来过。”
“确定?”
“确定。对了,发生了何事?”
官员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那位二郎君死在了洛阳,浑身刺果果的,被一剑穿嘴,身上写着……当年的债,该还了。落款你想都想不到……”
张博心痒难耐,“谁?”
官员看着陵寝,默然无语。
张博脸颊颤抖,“你说,是……是孝敬皇帝?”
官员点头。
“老夫走了,此事,你等小心些。”
官员在下午走了。
晚霞漫天,陈霖拿着埙跪坐在墓道中,两侧松柏被傍晚的风吹的沙沙作响。
埙声幽幽,深邃,仿佛在述说着往事。
鸟儿成群飞临陵寝上空,不断盘旋。
晚霞映照在了石碑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被映照成了红黄色。
张博缓缓走过来。
一人跪坐吹埙。
一人站在他的侧面,负手而立,看着碑文。
晚风渐渐柔和,鸟儿落在树上,轻轻鸣叫……
……
花花回到了长安,在一个傍晚进了北疆会馆。
“如何?”
张霸第一时间来寻她。
“弄些吃的!”
花花饿了。
吃了两张饼后,花花心满意足的打个嗝,摸摸小腹,满意的道:“好吃!”
“为了犒劳你,特地买的最好的胡饼!”姜星也来了。
“我此次跟着窦定去了恭陵,在洛阳绑了他,一番讯问得知,当初窦伟山临死前有些异象……”
她低声说着,姜星和张霸仔细听着,渐渐的,冷笑起来。
“老狗,活该!”
“他必然是污蔑了陛下!”
花花问道:“可窦伟山为何污蔑陛下?”
姜星说道:“当初陛下建言清理军中积弊,得罪了不少将领。”
“得罪是得罪,可谁敢污蔑陛下?”
姜星和张霸对孝敬皇帝的情义自不待言,花花却颇为冷静的指出了问题所在。
“就因为陛下建言清理军中,窦伟山就敢污蔑他?他难道不知晓此事泄露的凶险?帝后能弄死他,顺带弄死他全家!”
“窦伟山……”姜星仔细想了想,“不是那等人。”
“他若是那等人,也不会为了那些贪腐的将领出头!”花花摇头,“你们两个蠢货!”
“他为了什么?”张霸挠头,“也就是说……他的身后有人?”
“他就是个武人,没人指使他如何会污蔑陛下!?”花花撇撇嘴,“他是谁的人?”
“陛下去后,窦伟山一直没动窝。到了李元登基,窦伟山也没动窝……不过,窦重的宦途却颇为顺遂。”
“李泌!”姜星说道。
“可李泌当初就是个皇孙,窦伟山凭什么为他冒险?”花花反问。
杨玄令她来查当年的事,就是看中了她的冷静。
“是啊!”张霸有些头痛,“此事还得慢慢查。其实,等到了那一日,杀了窦氏全家就是了,何必弄的这般麻烦!”
姜星干咳一声,“胡说!该抓出来的,一个都不能少!”
花花点头,“我来之前,国公说过,要走,就该整整齐齐的一起走!再有,国公说,当年的那些人,以后都是国公的死对头,不找出来,说不清那些人何时便会成为大患。”
“是这个理。”张霸点头。
“对了,桃县那边传信。”姜星说道:“有个文人在节度使府外自荐,说什么长安帝王昏聩,权臣当道,国公危矣……”
花花:“这倒也没说错。”
“可他后面接着说……国公唯有起兵南下清君侧,方能避祸。”
……
窦定死后,洛阳当地官员不敢怠慢,令快马赶去长安报信。
窦重接到消息时正在和麾下将领议事。
“什么?”
在窦重看来,二儿子窦定此生多半会死在吃喝玩乐上,不是长命人。
“二郎君被人杀了。”
窦重大怒,“谁?”
“二郎君夜宿青楼,半夜被人弄去荒野杀了,身上写着几个字,当年的债,该还了。对了,还落款……”
“是谁?”窦重冷笑。
“孝敬。”
噗!
窦重手中的文书落在脚面上,反弹一下,翻滚在地上。
而在宫中,皇帝得知此事后,停了歌舞。
贵妃的睡眠不错,历来都是沾着枕头就睡。可自从跟了皇帝后,皇帝不睡她也不能睡,只能强打精神陪着。
今夜皇帝看着很困,上床几乎是秒睡。
贵妃心中一乐,闭上眼,很快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来。
最早的时候,寝宫内是不点蜡烛的,皇帝觉着晃眼。不知从何时起,皇帝又觉得黑麻麻的不舒坦,于是便点了蜡烛,而且越点越多。
贵妃刚开始不适应,后来把被子一拉,遮住眼睛照样睡。
她把被子拉下来。
“别怪朕!别怪朕!”
贵妃撑着坐起来,就见身边的皇帝双目紧闭,脸颊在颤抖。
“不!”
皇帝叫喊着。
“陛下!陛下!”
贵妃觉着皇帝是梦魇了,想去推醒他。
皇帝的身体突然就像是鱼儿般的弹了一下,喊道:
“伯父饶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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