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杨玄去了丈人家。
周遵下衙回来,更衣后,和他一起饮酒。
周勤姗姗来迟,一身猎装。
“老夫今日箭无虚发!”
周遵起身,“恭喜阿耶。”
“恭喜阿翁。”
好箭法,杨玄心中暗赞。
周勤坐下,周遵问道:“阿耶今日射杀了多少只老鼠?”
老鼠……杨玄:“……”
“二十余只。”周勤见杨玄呆滞,就板着脸,“须知米粮来之不易。”
“是!”杨玄懵的。
周遵说道:“祖宗传下的规矩,要珍惜米粮。老夫身子康健,每逢春耕,便去城外的庄子上看看,也跟着动动手。”
很久以前的规矩,每逢春耕,帝王要带着宫中人,或是臣子们去耕地。
这是垂范。
“帝王都是学了我世家的规矩。”周遵淡淡的道。
“老夫不好出门。”周勤有些悻悻然。
杨玄明白了,合着周勤没法出门,但祖宗的规矩也不能不遵守,于是变通了一下。
“阿翁在哪射老鼠?”
“粮仓。”
周勤几杯酒下肚,情绪上来了。
“老夫令数人进去驱赶,一阵敲锣打鼓!再令人在两侧手持扫帚驱赶,老鼠便只能冲着老夫跑来。”
“这是兵法啊!想来阿翁是一箭一只。”
“老鼠肥硕,还不少,老夫有一箭中了两只。”
别人一箭双雕,您一箭双鼠。
喵!
喵喵喵!
外面猫叫的格外惨烈。
“吵什么?”周勤不满的道。
一个仆役进来,“阿郎,家里养的猫都蹲在粮仓前嚎叫。”
周勤干咳几声,“过几日就好了。”
杨玄:“这是……”
周遵淡淡的道:“喝酒!”
杨玄一下就明白了。
仓库的老鼠被周勤弄死了,家里养的猫就失去了捕猎的机会,以及进补的机会。
人是狗拿耗子,您是人拿耗子。
周勤抚须,“黄春辉是个什么意思?”
“北疆远离长安,当面乃是大敌,该如何应对,黄相公自有谋略。”
“皇帝并非名将,横加干涉,这是置大局于不顾,黄春辉忍了他多年,终于忍无可忍了。”周勤讥诮的道。
周遵说道:“北辽那边虎视眈眈,他却一心想着制衡北疆。江山社稷也不及权力。”
“黄春辉老矣,如何能谋反?”周勤叹息。
权力的甘美让人不舍,让人变态,伪帝就是如此。
周遵问道:“阿宁孕期如何?”
“好得很。”杨玄说道:“就是会偷偷的看书,或是去配药。”
周勤蹙眉,“要管着些。”
“管了。”杨玄苦笑,“可我事多。”
媳妇儿闲不住,我难道还能强行把她按在家里?
“护卫可有人?”
周勤莫名其妙问了这个问题。
杨玄看了他一眼,“阿翁放心。”
周勤说道:“要好手!”
周遵说道:“子泰身边有数十大汉,横行战阵。”
“战阵是战阵。”
周勤摇头。
杨玄笑道:“玄学就在陈州。”
周勤笑道:“老夫竟忘了此事。”
那一群喜欢清谈的人聚在一起,谁来讨野火,那可就热闹了。
“可有人动手?”周遵终究不放心。
“有。”
“修为如何?”
“了得!只是那日我正好在玄学的新山门,那人就一头撞了进来。”
“如何?”
“被宁雅韵镇压。”
那位掌教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一动手,那威势让杨玄也为之侧目。
喝完酒,杨玄告辞。
出了周家,夜幕低垂,燥热渐渐消散。
夜禁早已名存实亡,街上不少人,两边的店铺和摊子生意火爆,人来人往。
“这便是国泰民安!”屠裳感慨道。
但不知能持续多久。
若是一切不改变的话,杨玄知晓,大唐会一路下滑,拉都拉不住。
宫中的伪帝依旧沉迷于制衡中而无法自拔,杨松成等人依旧在为了下一任帝王布局,千方百计想着为子孙谋福利。
杨玄想到了历史上那些为了子孙殚思竭虑的例子。
可大部分结果都不大好,要么是当事人倒霉扑街,要么就是子孙端着金饭碗被活活饿死。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由衷的感慨道。
姜鹤儿说道:“郎君是想着未出世的小郎君了吗?”
杨玄点头,“还不知将来如何教导他。”
第一次做父亲,他有些忐忑,也有些憧憬。
“教小郎君修炼呀!”姜鹤儿很兴奋。
“你这兴奋什么呢?”杨玄好奇,“若是你有了孩子,要如何教导?”
“从小就教他修炼,等他大一些后……”
“让他去行侠仗义?”杨玄笑道。
“不!”姜鹤儿摇头,“带着他去行侠仗义。”
“想必江湖将会掀起一股血雨腥风。”
姜鹤儿点头,“一定。”
江湖没你,真好!
几个官吏在前面大声呵斥一个小贩,看着嚣张之极。
姜鹤儿骂道:“狗官!”
“哎哟!”一个官员捂着后脑勺缓缓回身,然后,翻个白眼,栽倒。
“马兄!”几个官吏乱作一团。
“谁干的?”杨玄回身。
一伙人都一本正经。
娘的!
都学坏了!
“下手太重了!”杨玄没好气的道:“若是罪不该死,却弄死了怎么办?”
姜鹤儿说道:“天下官吏都该杀!”。
“哎!鹤儿,你以后的孩子就修炼?”老贼逗弄她问道。
“你又没孩子!”王老二给他一记重拳。
“以后定然会有。”老贼很自信,然后摸摸最近粗糙了些的脸颊,心痛不已。
姜鹤儿摇头,“师父说过,江湖凶险,闯荡一番就是了。回头,还得要去过日子。我就想啊!以后有了孩子,从小教他修炼,带着他闯荡江湖。等差不多了,就回家,让他读书考科举,去做官。”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她。
姜鹤儿:“你们看着我作甚?我说错了吗?”
众人摇头,“没有。”
前方,一群年轻人出现。
“子泰!”
清脆的声音,让杨玄想到了鸟儿。
“灵儿?”
一群年轻男女正信步而来。
魏灵儿,张冬青都在。
陈子茂也在。
另外还有一个久违的熟人,
“子泰!”
王瑜上前拱手。
“新田。”
来人是王氏家主王豆罗的儿子王瑜,王新田。
也就是王仙儿的兄长。
王瑜看着他,有些嗔怪的语气,“北疆矿石的事家里知晓了,那管事自作主张,家里已经令人去呵斥他。不过子泰你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太暴躁。”
王瑜不等他说话,接着说道:“最近淳于氏弄到了一些好矿石,冶炼出来的铁器更出色。家中应对需要不少矿石……所以,你那边暂且委屈一下,过后自然能补给你……”
这口气带着矜持,也带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从容。
“我说……”
杨玄开口。
“此事了结,回头去家中坐坐。”王瑜微笑,“阿耶和叔父说你如今声名鹊起,乃是大唐名将,该多走动走动。”
杨玄开口:“不用了。”
王瑜:“……”
杨玄颔首,然后看着大腿,“灵儿和冬青出来觅食呢?”
觅食这个词引得魏灵儿笑了起来,“是呀!明日要作诗,今日我们出来寻灵感。”
张冬青说道:“子泰,明日我等聚会,你可要来?”
魏灵儿走过来,拉着杨玄的衣袖,“你定然要来,否则我知晓你家在哪,就令人去吵闹,闹的你整夜不得安生。”
“灵儿胡闹!”张冬青上前,笑道:“怎么能如此,最多大清早去堵住他家大门,拽着就走。”
“好!”
杨玄无奈答应了。
“对了,都有谁?”
“有好些,不过,都是各玩各的。”
“在何处?”
“曲江池。”
这特么大热天的,去曲江池晒太阳呢?
见杨玄望天,魏灵儿说道:“有个高人说了,明日有些云,不热。”
杨玄笑着应了。
“走了。”
“子泰!”
杨玄牵着马没走出几步,被王瑜叫住。
“何事?”
王瑜问道:“这是小事。”
众人愕然。
有人低声道:“据说,杨玄和王氏闹翻了。”
“那现在新田是想挽回?”
“多半是。”
“我可从未见新田低过头,杨玄该自傲了。”
“是啊!”
月华如水,两侧的灯火映照着大道。
夜风吹拂,吹动杨玄的衣袂飘动。
他颔首,“道不同!”
随即,转身离去。
身后,十余人簇拥着。
“这是打脸了!”有人低呼。
魏灵儿张开小嘴,“子泰竟敢冲着王氏说道不同?”
身边的张冬青没回答,魏灵儿侧脸看去,就见张冬青怔怔的看着杨玄的背影。
面色微红。
“冬青,你呆了?”
张冬青回过神,兴奋的道:“那些人面对世家门阀的子弟,说话都要斟酌再三,唯恐得罪了他们。可方才那句话,道不同,你王氏眼中的小事,于我杨玄却是大事。豪迈不羁,洒脱自然……这才是我心中的子泰啊!”
魏灵儿看着杨玄在灯火中隐去,突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
王瑜已经恢复了平静,和往日并无不同,依旧和众人一起去吃了宵夜,这才回家。
“阿耶呢?”
仆从说道:“郎君在书房,和二郎君在一起。”
“知道了。”
王瑜说道:“弄了茶水来。”
茶水来了,王瑜喝了一口,漱漱口,自觉口中的酒气消散了不少,这才去书房。
“新田!”
王豆香笑吟吟的看着侄子。
“阿耶,叔父。”
王豆罗抬眸,淡淡的道:“看你是有事的样子。”
“孩儿先前遇到了杨玄。”
“哦!如何?”
“孩儿说,家中已经呵斥了管事,回头矿石会补给他。”
王豆罗看着王豆香,“你觉着如何?”
王豆香沉吟良久,“怕是不好。”
“为何?”王豆罗看到了儿子眼中的钦佩之色,就知晓结果不大好。
王豆香说道:“当初老夫从南疆巡查归来,在元州遇到了杨玄。老夫见他少年憨傻,就让他跟着一起走。
外人都说老夫行事狠辣,若是知晓老夫对一个少年发了善心,怕是会觉着老夫疯了。
没想到的是,半路遇到了截杀,正是这个少年出手相助,救了仙儿。”
这事儿王豆罗知晓,王瑜也知晓,但不知道叔父还提及此事作甚。
“一个乡下小子救了王氏女,应当想着要报酬吧?老夫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他会要什么。
最大的可能是想进王氏。凭着救了仙儿的功劳,以后少说也得是个管事不是?
王氏的管事,那一路他都看在眼里,比之一县县令也不差。
出门在外,那些县令也得恭谨着对应。
老夫也想好了,准备安排他去矿上待几年,随后看资质安排,好歹把仙儿的救命之恩给报答了。
可他要了什么?”
王豆香看着兄长,“他只想读书!”
王豆罗说道:“他骨子里就不喜我们?”
王豆香点头,“初遇时,一个护卫故意想抽他一鞭子。老夫以为,正是因为此事,让他对世家门阀畏惧。如今看来,却不是畏惧,而是不满。”
王瑜说道:“只是为了一件小事就和王氏翻脸,他好大的脸面!”笔趣吧
王豆香看着他,“王氏对他可有恩情?”
王瑜说道:“他进……”
“进什么?”王豆香淡淡的道:“用仙儿的一条命换他进国子监,你觉着他是赚了还是亏了?”
王瑜低下头。
当然是亏了。
亏大发了。
“他不欠王氏什么,相反,是王氏还欠着他的!”王豆香深吸一口气,“后来他更是给了王氏冶炼之术,让王氏能凭此与淳于氏抗衡。
这一年多以来,更是隐隐压制住了淳于氏。
这冶炼之术对王氏多重要!可王氏回报了什么?仅仅是每年低价给一些矿石。
你,觉着他亏欠了王氏?”
王瑜摇头,心中恍然,“他觉着委屈了?”
“你还是不明白!”王豆香蹙眉,“当初举荐他进了国子监,他吃了亏,可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
那个少年不是锱铢必争之人,吃亏,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道不同!”
王豆罗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豆香叹道:“兄长,对这等年轻俊彦,家中不该如此轻慢。那管事,该死!”
王瑜说道:“叔父,大唐将星浩瀚,他不搭理王氏,自然有的是人来投靠。譬如右武卫大将军魏忠,前次见到阿耶还故意说了一番客气的话,便是想与王氏交好。
右武卫大将军,难道不比陈州刺史强?”
一个仆役进来。
“郎君,二郎君,右武卫大将军魏家遣人来了。”
王瑜笑道:“今日魏灵儿也在,估摸着是她回家说了,魏忠这是来表态。”
一个管事进来。
行礼。
开口。
“我家阿郎听闻杨玄与贵府小郎君发生了争执,就遣小人来问,可是杨玄得罪了王氏?”
王豆香微微摇头。
管事说道:“阿郎说,若是杨玄有得罪王氏的地方,还请见谅。若是不妥,造成了什么损失,阿郎说了,由魏家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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