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朱浩见到了朱万宏。
如今朱万宏只是表面风光,以朱万宏的见识,自然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抛却曾经供奉的上司钱宁,转身投靠了平虏伯,而这位大佬权势熏天却没有丁点儿危机意识,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侄儿,你说大伯我应该如何做?”
朱万宏直接跟朱浩问策。
朱浩道:“谁对你有威胁,去接洽便可,就这还需要问我?”
朱万宏面色拘谨。
虽然他是锦衣卫千户,没有什么忠诚于哪个权贵的概念,但从钱宁到江彬,谁都知道他是得益之人,现在江彬仍旧势大的时候再一次选择背弃,以后在锦衣卫中恐怕很难抬起头来。
“你是说……首辅杨阁老?”
朱万宏是只老狐狸,自然明白朱浩的意思。
谁对你有威胁,加入他就行了。
你朱万宏是讲原则的人吗?
既然你不讲原则,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难道这种话还要我来提醒你?
朱浩本想借助苏熙贵看看是否能与杨廷和有个沟通的机会,现在看来不现实,那就剑走偏锋,让朱万宏前去沟通便可。
若是杨廷和发现有個锦衣卫千户向自己输诚,此人还是江彬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那杨廷和会不会欣然接受呢?
那时杨廷和惊奇地发现,朱家就是针对兴王府而生,那他也会摒除对朱浩的成见,觉得朱浩是自己人吧?
“大伯认为还有谁,会威胁到平虏伯的安危,以及你个人的利益呢?”朱浩问道。
朱万宏道:“即便江彬死了,锦衣卫还是锦衣卫,东厂也不会变成西厂,大伯我实在没必要背负上见异思迁的骂名啊。”
装!
“那大伯就是不去喽?”
朱浩问道。
“该去还是去吧,不过侄儿你一定要在兴王面前说清楚,大伯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朱万宏来见朱浩,也是感觉到,未来皇位很可能会传到兴王府,有朱浩这个“贤侄”在,这层关系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但朱万宏似又觉得,朱四登基后,朝政一定会被杨廷和等文官所把控,而他的切身利益也跟杨廷和息息相关,那他就不能选择投身到朱四门下,转投到杨廷和阵营才是当前最好选择。
可一个锦衣卫千户跟内阁首辅走得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朱万宏要去接触杨廷和的人,只能秘密进行,还要防止事后被皇帝清算,所以要讲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笔趣吧
朱浩笑道:“我与大伯想法一样。”
“嗯?”
朱万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自己的大侄子明摆着也想加入杨廷和一派,在新皇登基不能掌控全局的情况下,当个二五仔“打入敌营”?
“咱叔侄二人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侄儿你放心,大伯若真有机会见到那位,会跟他说,你是朱家派到兴王府刺探情报的细作,咱都是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你更是忠臣之后……”
朱万宏心领神会,马上就说出与朱浩想法近似的言论。
朱浩眯眼。
这老家伙一直在装熊,其实是狡猾到不能再狡猾的老狐狸。
至于朱万宏选择站边江彬,也不能认为其眼光不行,或是觉得其政治觉悟不高,若不是熟知历史,谁能想到皇帝正值壮年说挂就挂?若是朱厚照不死的话,江彬再有个几年、十几年的风光并非难事。
“再有就是……寻个机会,你跟大伯回去看看你祖父……”朱万宏感慨道,“此番你考中会元,还没回家看看呢……我是说朱家。”
朱浩没接茬。
朱万宏笑道:“大伯知道你跟家里有嫌隙,完全可以等考中进士后,风光回府。你祖父很想念你啊。”
朱浩突然问道:“祖父不是病重瘫卧在榻,口不能言吗?”
“啊……这个嘛……”
朱万宏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轻视了朱浩,自己能调查朱浩的情况,难道朱浩就不能反过头调查朱家的情况?朱家那点破事,还能瞒住朱浩这么个拥有丰厚财力和人脉的小会元公?
“听说大伯回府一趟,点名单独跟祖父相见,看来祖父在病榻上仍旧能与你交流,你们商量了祖母都不知道的事?”
朱浩继续分析。
朱万宏大惊失色,道:“朱浩,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我哪里有?这……哎呀呀,咱都是一条心,咋说这么生分的话?你年岁也大了,等你考中进士,大伯有个秘密告诉你。”
朱浩道:“我不是祖母亲生的,却是祖父亲生的?”
朱万宏:“……”
“大伯,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何同样一家人,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要说家父早亡故,还为朱家争了功名回来,理应受到优待吧?不料孤儿寡母却被祖母一再针对,直到二伯知道事情原委后,人前人后瞎掰扯,我这才恍然。”
朱万宏破口大骂:“你那二伯,知道个锤子,从来都守不住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你亲生祖母一直在世,不过人不在京师,若是你肯帮我的话……我或可以……”
朱浩皱眉。
这消息对他来说有点意外。
原来自己还有个亲生的祖母?
想想也是,以朱家流传出来的版本,说是当年父亲尚在襁褓时,被亲生母亲送到朱家,后来就没了那女人的消息,大概是被赶走了,换作别人定不知此女下落,但朱明善和朱万宏却应该有所留意。
这也是为何朱嘉氏一直对丈夫有怨言,对朱浩的父亲百般苛刻,死了还要赶尽杀绝的原因。
现在老爷子估计也是被老太太给治了。
“行,此事回头再跟大伯详细商议。”
朱浩其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亲祖母,去牺牲什么利益,但从某种角度而言,自己继承了这副身躯,也算是为身体原来的主人做点尽孝的事。再说那女人跟儿子一生分离,现在只有他这一个孙子,以后相见,善加奉养,也算尽了本分。
朱浩突然想到朱四还留在京师皇宫的亲生祖母,也就是朱祐杬的母亲邵太妃。
邵太妃跟儿子分别后,也是再无相见的机会,现在儿子死去也没法见上一面,或是送别一下,而历史上传闻邵太妃早年便因为眼疾而失明,后来朱四当上皇帝后,才抱着孙儿欣慰不已,邵太妃也是在嘉靖元年过世,也就是来年。
死前能被上尊号“寿安太后”,跟丈夫宪宗合葬,也算死而无憾。
……
……
朱浩同意了朱万宏的提议,是想让这个便宜大伯觉得,他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
原因有二。
一个是朱浩跟朱家的关系,朱万宏可以作为王牌,以后甚至可以跟杨廷和举报,他朱浩跟兴王府过从甚密,但这一点朱浩完全可以反驳,说是自己不过是眼线。
之前跟杨维聪打架,随便就招呼兴王府的人跟应会试的举人火并,不就说明他对兴王府“心怀不轨”?
再一个就是让朱万宏觉得,有他祖母的身份和住所等讯息作为要挟,让朱浩为其所用。
朱浩并不会被朱万宏要挟,只是让对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属于一种卖个破绽慢慢玩、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让朱万宏一步步跳进挖好的陷阱里。
从短期来看,跟朱万宏有着合作的可能性。
至少朱万宏在求存这件事上,逼着他必须要放弃江彬这棵即将坍塌的大树,往杨廷和阵营靠拢,但连朱万宏自己都知道,文官长久来说斗不过皇权,最后还是要借助朱浩的力量,跟潜在的新皇朱四搞好关系。
所以最后朱家“兴衰”,仍旧落在朱浩肩膀上。
“先生,有安陆的来信,指明是送给您的。”
朱浩回到住所时,孙孺拿来一封信交给朱浩。
朱浩看过,是朱四的来信。
朱四的信写得很平实,就是告诉他,在安陆已得知皇帝生病的消息,说了有关他预言准确云云,这封信看起来没什么,但朱浩却觉得朱四做事有点太不谨慎。
作为一个藩王亲自写信,还是这种私信,若被人知道,那不是要倒大霉?
不过好在现在朝中所有人关注的重点不在安陆,也不会有人想到朱四一个羽翼未丰的小兴王会跟一个尚未成为新科进士的贡士密谋什么大事,信函也是从民间渠道发来,还是通过唐寅的关系,不会出什么意外。
“安陆有什么大事吗?”孙孺好奇地问道。
朱浩道:“你先别管别人,我且问你,凤元回了安陆,就等着授官,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前程?还是说你打算以后继续考进士?”
孙孺挠挠头:“先生怎突然问起这个?我在京城,好吃好喝,夫人在身边,也不妨碍我出去寻花问柳,为何要想考进士还是授官之事?跟着先生干活,难道世间还有比这更舒坦的事情?”
朱浩心想,真是个乐天派。
什么家庭教育才出这么个孬货?
可能孙孺前十几年受家族管束太多,现在获得自由身,便想好好享受,纯粹就是那种混吃等死没大志向的纨绔富二代,这种心态做大事一瓶不满半瓶咣当,但跑个腿干点上不了台面的活,却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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