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朱浩的分析,苏熙贵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是啊,黄公这几年为大明做那么多事,并无劣迹在身,就算被清算,也要有理有据吧?”苏熙贵喃喃自语。
朱浩本想说,你以为政治斗争中,打压政敌用得着合理合法的手段?难道黄瓒之前就跟江彬、钱宁那些人没有任何往来?
人家随便给你安个罪名,掌握舆论后再让御史言官抨击一番,士子清议说你是奸臣,管你有没有功劳呢,一棍子打死没商量。
但现在朱浩需要稳住苏熙贵,并不赘言。
朱浩道:“如此时候,黄公应当恪守本职,让对手找不到由头才是。”
苏熙贵面色坚毅,咬牙道:“那就跟他硬扛到底……黄公为国朝居功至伟,岂能就此蒙受不白之冤?当初还是杨阁老自己将黄公举荐到南京户部尚书任上,这才几个月就要自食其言?鄙人明白该怎么做了。”
说着,苏熙贵起身将走。
朱浩看了看院子里两個年轻书生,有些疑惑。
苏熙贵发现朱浩的目光,介绍道:“此乃黄公派来助鄙人妥善处置京师事务之人,其中一位系黄公公子。”
“哦。”
朱浩想起来了,之前陆完想跟黄瓒联姻,好像选中黄瓒一个儿子,应该是黄瓒续弦所生,或是庶出。
朱浩没有过去见礼,此时无此必要,而苏熙贵也未打算将人拉来介绍给朱浩认识。
即便那是黄瓒的儿子,但因在家族中地位不高,相比于黄瓒的头马苏熙贵,只能打个下手,连苏熙贵都觉得只需要他自己来跟朱浩接触便可,换别人会让苏熙贵觉得自己受到冷落。
……
……
翌日清晨,朝廷并未有发丧举动。
苏熙贵昨夜带来消息,说是皇帝撑不过当晚,但此时已是三月十四,历史上朱厚照驾崩的一天,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死了没发丧,另一个就是皇帝依然处于弥留阶段。
对朱浩来说,却有极大的影响。
皇帝不死,既定三月十五的殿试就要如期举行,也就是来日。
那他就得准备入宫参加殿试,而他根本就不想参加此次殿试……就算来日殿试举行时朱厚照死了,这一届殿试也会照常进行直至结束,那他将成为朱厚照的“天子门生”,虽然说待遇差不了多少,却会给人一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只能静候消息。
茶楼内,一切如故,朱浩继续在窗边静坐,欣赏街上的风景。
苏熙贵没来,孙孺坐不住离开,过了许久回来,带来一个朱浩的老熟人,会试榜上有名的张璁。
“朱公子。”
张璁过来向朱浩行礼。
朱浩还礼,请张璁在对面坐下。
张璁道:“明日殿试就要举行,朱公子可有准备好?”
张璁过来的目的,一是问询朱浩殿试的准备情况,再就是感谢前面会试放榜朱浩帮忙安排迎喜之事。
时过一年,这种感谢显得相当刻意。
因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有意宣扬,皇帝病重在民间已不是什么秘密,张璁作为一个标准的机会主义者,自然知道皇帝死了对兴王府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注重大明法统之人,都该清楚皇位继承人出在兴王府,就是那个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兴王。
小兴王如今人在安陆,新科进士不好接触,那就来会一会朱浩,之前朱浩在他面前坦诚说跟小兴王关系很好,所谓眼见为实,张璁并不怀疑。
二人闲谈一会儿。
朱浩笑着说道:“现在外间都在传,豹房贵主躬体有恙,张老你作何感想?”
“不敢当这一声张老,还是称呼我秉用吧……此乃在下表字,长居京师,在下对于朝廷事务了解不太多。”
如朱浩之前应付杨慎时采取的策略一样,都是先装熊,表明自己无心政治。
朱浩心说,我一个少年郎可以说只顾埋头学习,完全不问窗外事,你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家伙,这么说谁会相信?
你要是真无心朝事,找我干嘛?
朱浩叹道:“可惜陛下并无子嗣,只怕有何不测,大明或出大乱子……听闻陛下义子不少,他们会不会……借机乱国呢?”
张璁听到后大受启发,顺势接住话茬:“有众多忠于大明的王公贵胄,还有杨中堂等儒官名士坐镇,定不会令奸人得逞。大明皇室子孙众多,难道选不出个合适的皇储?”
说到这儿,话题已相当直接。
皇帝没死,已经说及皇储的问题。
朱浩往四下看了看,不晌不夜的,没什么人上来喝茶,他先打发孙孺到角落坐着,这才跟张璁道:“那以张兄的看法,应当由谁来继承大统?”
张璁道:“兴王府少主。”
还说你无心朝事?
这不都明说了么?
“是,但就怕太后和杨阁老那边商议后,认为不妥呢?兴王府子嗣单薄,若是克继大统后,这兴王府的香火该由谁来继承?”
朱浩善加引导,迅速把话题带到“大礼议”方向。
历史上张璁主动跳出来议大礼,关键一条就是老兴王朱祐杬只有朱四一个儿子,提出“长子不得为人后”的主张,就是说小兴王乃家中独子,过继给别人那自己这一门香火不是断了?所以继承皇位恪守的是“兄终弟及”,而非“宗族过继养子”。笔趣吧
张璁认真思索,点头道:“倒是个问题。”
朱浩笑道:“听闻益王府内子嗣众多,出生年又早,如今多已成年,会不会……出自益王府呢?”
益王朱祐槟乃明宪宗朱见深第六子,系孝宗皇帝朱祐樘和兴王朱祐杬在世弟弟中年岁最大的,若按照“兄终弟及”的规则,益王自己不能嗣位,因为他比朱厚照年长一辈,但其儿子却可以。
益王生儿子比朱祐杬早,弘治十一年就诞下长子,后面又生了几个儿子,膝下香火鼎盛,根本就不怕过继出去一个,导致自家香火没人继承的问题。
张璁摇头:“那便乱了大明法统。”
朱浩点点头,看来张璁除了是投机者外,也是讲原则的,知道从规矩上说应该且只能是朱四继承皇位,不得以什么自家香火没人继承为借口让别人来继位。
“这种事,谁说得准?真出了大事,还是要看陛下遗诏,还有太后如何决定。”朱浩马上提到遗诏的问题。
虽然现在谁都知道皇帝处于弥留状态,要是有遗诏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公开。
没有丝毫讯息那就说明没遗诏,如此一来决定权就不在昏迷不醒的皇帝那儿,而是张太后,而张太后一个妇道人家,还不是要听从文臣的建议?
张璁道:“朱公子对此可有消息?”
朱浩笑着摇头。
张璁似早就料到朱浩的答案,摇头轻叹:“若是朝中有奸佞,不以《皇明祖训》来定皇位继承人,在下就算只是一介儒生,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到时必定联合诸多士子前去文庙哭诉,也请朱公子一同前往。”
朱浩一怔。
之前朱浩坚信张璁是投机者,觉得此人在历史上力挺朱四,是因为朱四是皇帝的缘故,现在看来张璁是那种为了维护法统,可以“殉道”之人。
不是朱四继位,你就要去哭庙?
有见地,有担当,够胆气!
朱浩点头:“若真是如此的话,士子当不能坐视不理,就怕朝中奸佞作祟,若首辅杨阁老出面决定,应当不会出现如此乱状……但是,若杨阁老突然改变态度,思虑到之前我说的那一点……到时恐怕就不好办了。”
又是试探。
现在说,继承皇位第一顺位只能是朱四,要是改变的话,多半是江彬等奸佞搞出来的,去哭庙合情合理。但,若四杨廷和决定不是由朱四来继位,你还会去哭庙吗?
杨廷和代表了天子士子的利益,跟杨廷和对着干,你还想不想当官了?
张璁态度坚决:“谁乱了法统,便是乱了大明纲常,有志士子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这算是一种表态了。
不管谁改变了继位人顺序,都是拿大明法统当儿戏,我张璁就要与之斗争到底。
看起来鲁莽。
但朱浩知道张璁绝对不是无脑的愣头青,若真无头脑的话,何须跑来跟一个与兴王过从甚密之人说这番话?
朱浩心道,其实就是让我提前知道你心意,回头把你的态度告诉潜在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来日很可能就是皇帝的小兴王。
说你是投机者,你还真是,居然想拿我当跳板?
我是一米板、三米板、十米台轮着跳的人,会被你利用?
老张啊老张,你心眼儿挺多啊!
“难得世间有像张兄这般恪守礼教的能人异士,此番话,我一定会跟兴王提及,但也请张兄不要把你我的关系,还有我的出身告知他人,否则……对我多有不利。”
朱浩恳切地说道。
张璁一听,这小子很上道啊。
我来跟你表态,你马上说要告诉兴王,那我岂不是还没当上进士就已经在新皇面前立功了?
“在下明白。”
张璁猛拍胸口,义正词严,表示自己绝不是那种卖友求荣之人。
朱浩也不怕他出卖。
你出卖别人也就罢了,出卖我对你有啥好处?
你还指望以我为桥梁,建立起跟潜在皇帝间的良好关系?除非你想把我挤下去自己在新皇面前挣表现,但你要问一下新皇是否会相信你。
大礼议之争,就要靠你来发起,由你来当那出头鸟,承受杨廷和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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