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山同没想到,自己非但没劝动新任知府,还被新任知府给吓唬了一顿。
虽然他觉得朱浩说的很扯淡,但有一点他还是心有余悸,那就是锦衣卫的确有权力把他一个举人出身的府同知直接逮入北镇抚司诏狱,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意思是那么个意思,但话不能那么说。
蒋山同愤愤然离开。
随后等他出现在靠近知府衙门的一所大宅时,推官牟大志正在跟本地知县苏衡以及县衙一些人交谈,而迎接新知府的接风宴,其实就是卢龙县县衙的人操持,毕竟以县衙来发动本地士绅设宴才名正言顺,府衙对于地方士绅来说级别还是高了点。
“蒋同知,可有说好?”
苏衡见到蒋山同过来,赶紧迎上前问询。
蒋山同见很多人正忙着准备晚上的接风宴,心中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摆摆手道:“都散了吧!”
正在忙碌的县衙众人都莫名其妙。
不是说好了要为新知府办接风宴?
怎么叫散了?
难道新知府太过清正廉明,连地方官绅接风款待的心意都不领?
苏衡不解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山同语气不善:“知府大人说,这场宴请根本就没必要,要办也办個什么开矿宴,此等事怎好跟地方乡绅说?还不如索性不办!”
闻听蒋山同的话,一旁的牟大志没觉得怎样,毕竟昨天他就知道新知府是怎样一个人,苏衡则一脸迷惘:“府尊要搞什么?开矿?难道说……他是陛下的人?”
牟大志扯了扯苏衡的官服,意思是有些事你就不该问。
蒋山同道:“老子可不管他要做什么,反正昨日这里发生的事,老子已去信京师告状,就算中堂大人不知晓,他身边人也会知晓,这边怎么办,可不是一个知府能做决定的!”
“哎哟,您看看这都是什么事……这边要是不开席的话,下官得去跟本地乡绅打招呼,先告辞!”
苏衡听出来了,新知府一到就跟眼前这位府同知干上了。
上司间出现矛盾,下官就不该多问,更不能牵扯其中。
反正没接风宴也没什么大不了,苏衡作为附郭的知县,以后跟知府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对他影响不大。
“哼,知府身边多了个姓米的小白脸,说是请回来的先生,老子看也是个精明市侩的主儿,你们以后可小心点,别犯到他手上。老子真是活见鬼,那家伙年纪轻轻就一肚子坏水……”
蒋山同说完便骂骂咧咧走了。
苏衡面带不解,指了指蒋山同离开的方向,随后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牟大志。
牟大志叹道:“同知大人就是这么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咱这些人刚凑在一块儿,彼此都不熟,以后你会了解他的!同知大人跟当朝杨中堂可是乡谊,前途不可限量,你多学着点。”
苏衡恍然:“难怪。”
所谓的难怪,是指一个府衙同知,明明只是佐官,居然搞得他才是知府一样,感情是背景深厚啊。
“那新任府尊呢?”
苏衡不识趣地又问了一句。
“呵呵。”
牟大志道,“那位爷可是杨中堂门生,京师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来头更大。”
“啊?”
苏衡一下子有点搞不清楚事情的脉络了。
牟大志感慨道:“这就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永平府一亩三分地,谁能斗得过他俩?不过想来只要中堂大人的意思一传达过来,事情就定下来……都是同党,搞什么门户之见?干你的活儿去!”
“嘿,是,是。”
同是七品官,但牟大志作为蒋山同头马,比苏衡大半级,苏衡只有俯首帖耳领命的份。
……
……
有关永平府的情况,两天后传至京城。
此等事,自然不会直接入杨廷和耳,蒋山同能写信沟通之人也不是杨廷和,只能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惇。
杨惇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当天就找到正在东江米巷王河中桥附近茶肆品茗,跟人谈事的兄长杨慎。
“……大哥,你说那姓朱的小子搞什么名堂?人都到永平府了,没按父亲的要求带人去矿场找事,却说也要开矿,这不明摆着违背父亲的意思?这种人你居然相信他?那小子分明是吃里扒外……”
杨惇因为当初陆湛卿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找机会就中伤朱浩。
杨慎接过弟弟递来的信函,看过后冷冷道:“一个府同知,区区举人,居然干涉知府的行止,你不觉得,是你身边人没有分寸,不懂得如何做事吗?”
兄弟俩分得很清楚。
在杨慎看来,与其说蒋山同是父亲的人,还不如说是弟弟的手下。
杨惇道:“大哥,你不会是想说,那姓朱的小子到永平府开矿是你提出来的吧?你信不信我告诉父亲……”
杨慎听了心里就不爽,以往兄弟俩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但自从杨廷和对杨慎的要求越发苛刻,却对杨惇多了许多期许,还有会试前发生的舞弊等传闻,让杨慎对这个弟弟失去了耐心。
现在就算他不支持朱浩的主张,也要争这口气。
“用叙,这就是你跟兄长说话的态度?”
杨慎先是将身边人屏退后,才以兄长的口吻训斥,“敬道在永平府的作为,为兄跟他做过一些指点,但他行事绝对无须一切都按部就班!就说这开矿之举,我看他的意思是为了让锦衣卫开矿与民争利的矛盾点,越发凸显……难道他不知道,开矿是门支出高收益低的生意?”
杨惇心有不甘:“大哥你分明是偏袒那小子!”
杨慎道:“我的人,自然我要有所维护,就像姓蒋的是你的人,你不也站在他那边?此等事,放到父亲跟前,父亲也不会帮你。你要搞清楚,蒋山同不过是靠我杨氏一门荫庇而起势,区区举人不足为道,而敬道则是堂堂的状元,与我杨氏一门乃合作的关系……”
“大哥,你……”杨惇火冒三丈,怒视兄长,“姓朱的小子跟姓蒋的有何不同?都是我杨家的走狗而已!”
杨慎不屑道:“就你这心态,还想为父亲做事?你压根儿就不懂得尊重别人,不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完全不是做大事的料!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杨惇气息粗重,两眼仿佛要喷出火,瞪着杨慎。
若目光能杀人,杨慎恐怕都死几回了。
此时余承勋恰好从外面进来,见兄弟俩怒目相向,势成水火,他本不该掺和进去,但此时或许只有他这个杨氏女婿才有资格劝和,于是赶紧站到两人中间,冲着杨惇摆手:“用叙,不管发生什么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吧……如此争执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哼!”
杨惇不屑道,“大哥这么信任姓朱的小子,等到被他卖了,后悔都来不及!到时候可别怪当兄弟的没提醒过你!”
……
……
杨惇走了。
杨慎仍旧来气,在余承勋和后续进来的叶桂章问询下,杨慎对他们说明了情况。
余承勋皱眉道:“敬道居然说要在永平府开矿?这是要搞什么?”
杨慎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叶桂章道:“贸然开矿,或许就着了陛下的道……是该提醒一下敬道,不能如此擅作主张。”
杨慎打量二人:“你们也觉得敬道无事生非?”
“这……没有。”
叶桂章赶紧辩解。
始终他是在朱浩势弱后,才得到杨慎和余承勋信任的,但论跟杨氏的关系,叶桂章认识杨慎更早,做事更多……只是这两年,朱浩受到杨慎器重,联名什么的都冲锋在前,地位一步步凸显,以至于那些老人都受到排挤。
叶桂章生怕杨慎觉得他是妒忌朱浩,才出言中伤。
余承勋听出杨慎不得不站在朱浩一边,试着做出分析:“敬道应该知道,开矿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过现在不也只是对外宣扬?或还没到真要开矿的地步……地方官绅,难道真会配合他?”
杨慎点头:“还是懋功你了解敬道为人,你跟他去南京办过差,应该知道他做事的风格吧?”
余承勋想了想,总结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敬道做事不按定法,平时看起来与世无争,嬉笑怒骂由人,但若出手,便一往无前绝不退缩,是个会办事能办事的人。”
杨慎道:“若是他不会办事,家父也不会委派他到这么重要的职务上。”
叶桂章不解:“那开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慎对朱浩没什么怀疑,道:“事情不是看他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哪怕敬道真要开矿,想来也会将计划呈报过来,等看过他的书面解释后,就大概知道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了。”
“哈哈,对啊,我们着什么急?”
余承勋好像事后诸葛亮般,笑着说道,“敬道刚到任所,估摸连安顿之事都还没做好呢,他能对一个举人出身的同知有多少信任?估摸着就是在搪塞敷衍……他的来信,才能说明他的真实目的。”
叶桂章问道:“那……要不要写信提醒敬道一句?”
杨慎道:“信还是少写……敬道有何想法,自然会写信回来。我们必须要防备被陛下抓到把柄,认为敬道在永平府所做所为跟我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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