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家庄堡,铁狂人的衣冠冢前香烟飘渺。
这是秀水城破之后的隔日,数千位铁旗帮的核心帮众聚集于此,祭祀前任旗主铁狂人的在天之灵。
铁狂人的这座衣冠冢,则是四日前,楚希声令陆乱离与鲁平原二人一起发一千铁旗帮帮众,加五千郡兵俘虏至糜家庄修成。
位置就在糜家庄的东侧,依山而建。
因时间有限,这座衣冠冢修得非常仓促。
不过到底是陆乱离这位‘术法高人’亲自设计,鲁平原辅助督造,由数千武修用三日夜时间修筑出的坟冢,整体规模壮观宏伟。
其气势完全不下于王侯陵寝,只是缺了一些王侯之家才能拥有的陵宫与装饰。
据陆乱离的说法,她为此事费了老鼻子劲,还特意用了一座价值数万两魔银的远距投影符阵,向家里一位精通布阵的二品术师请教过。
这衣冠冢坐北朝南,四象俱全,还有一条溪河环卫,近则浅沟深壑,前望一带平川,可谓风水绝佳,陆乱离甚至还在地下以灵石布局,引来了一条所谓蟒脉。
陆乱离得意洋洋的称,一般的王侯之墓,在风水上未必比得了这座衣冠冢。铁狂人如有后人,以后肯定会出大官。
楚希声半信半疑,不过陆乱离是他旗下最强的一位术师,也就只能听这位专家的了。
此时以楚希声与铁笑生为首,在墓前拜祭的数千铁旗帮众,无不都是神色悲戚沉痛,怀缅哀悼。
今日铁旗帮各大外堂奉楚希声号令,大规模的祭祀前任旗主。
不过受制于铁旗帮与朝廷官军,与六扇门的关系依然紧张,绝大多数的内外围成员都是就地遥祭。
这次亲自在衣冠冢前参与祭祀的,只有铁旗帮的老帮众与昔日崇州岛水师营的残部。
这些人追随铁狂人都达十数年之久,对这位旗主之死,额外的痛惜伤感。
不过与此同时,他们的眼中也含着几分轻松之意。
昨日秀水郡城落,谋害老旗主的司空禅已经授首,与他们铁旗帮作对达数年之久的秀水士绅,也被朝廷认定为勾结戾太子遗党的逆匪,整体剿灭。
如今的铁旗帮,不但摆脱了覆亡之危,洗清了谋逆的罪名,更真正掌握住了秀水郡一地的神秀江段,且由此将他们的势力延伸到秀水郡的每一个角落,从铁狂人身死后危如累卵的状况中挣扎了出来。
而这一切,都源于站在他们最前方,带领他们祭祀老旗主的新任旗主。
此时在坟冢之前,摆放着一张香案,罗列着太守司空禅,松风剑林石等人与东州内府军都指挥使任东流的人头。
这位任指挥使被铁狂人重伤之后,沉疴难愈,近一个月都卧床不起。
就在秀水郡平叛之战的前夜,此人被总督王升布局围杀,其人头也被王升送了过来。
他临死之前,似乎想不到自己也会论为叛贼,被总督府高手联手围杀剿灭,死后眼睛仍睁得像似铜铃一样,目眦欲裂,无法瞑目。
除此之外,王升还特意为铁狂人讨要了一份册封七品‘山神’的册封文书,已在刚才由王升遣来的总督府长史宣读了。
总督府长史是总督幕府之首,虽然只是五品官,却可代总督处理一应内外事务,等同于东州的‘宰相’。由此可见王升对铁旗帮的重视。
而铁狂人的神位虽低,却是王升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王升不敢就此事大肆张扬,所以只为铁狂人活动了七品‘山神’,直接走礼部与‘神录司’的渠道,无需惊动天子,也无需内阁过问,又快又便捷。
所以铁狂人的衣冠冢,才会建在这座矮山上。
而此时直接间接参与糜家堡之战的人物,除了一個问罪下狱的东州内府太监,大多都在这香案上。
即便是那位东州内府太监,也没有多少活头。
无论是总督王升,还是东州按察使,亦或是铁旗帮,都不会允许此人活到京城开口向刑部与御史台申述。
他们给司空禅等人罗织的罪名倒还周密,证据链也很充分。
此案又有无相神宗为后盾,是经得起查的。
王升此人在治政理军上虽优柔寡断,却通晓为官之道。
他不会留下这尾巴,给未来政敌以可乘之机。
只有做成铁案,才不怕将来被政敌攻讦。
所以那位东州内府太监,已注定了在途中‘畏罪自杀’的命运。
楚希声手持信香三个鞠躬,神色凝重的将信香插在香炉当中。
随后他就转过身,居高临下,望向了衣冠冢的西侧方向,那正是铁狂人战死之地。
“请旗主节哀!”
铁笑生也将手里的信香插入香炉,他又哀恸,又欣慰,又感怀的一叹:“如果狂人泉下有知,得知旗主铲除司空禅与他所有仇敌,制霸秀水与浔阳两郡,称雄于东州江湖,一定会心怀大慰,死可瞑目矣。”笔趣吧
楚希声神色怅然,苦笑了笑。
他回思着铁狂人的音容笑貌,恍如隔世。
楚希声至今都还存着迷离模糊之感,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他无法置信,铁狂人就这么去了。
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还一起喝酒谈笑,论古谈今,指点江山。
楚希声无比希望铁狂人还活着。
只要这位狂叔在,就有人为他与西山堂遮风挡雨,他也可安心的借西山镇小运河赚取修行之资。
而如今,维持铁旗帮与复仇,是他唯一能为铁狂人做的事。
楚希声微微一叹,随后又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铁叔,你说狂叔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数日前他令鲁平原修筑坟冢的时候,其实没想过造衣冠冢。
楚希声最初是想要鲁平原深掘地层,将铁狂人的尸骨取出。
铁狂人是带着神甲‘铁浮屠’自沉于地下的。
这件一品魔甲无疑是祸乱之源,尤其此甲已被铁狂人解除了封印,含着极大的凶险。
楚芸芸却对此甲很感兴趣。
结果鲁平原掘地近千尺,都未能发现铁狂人尸首与‘铁浮屠’的踪迹。
“可能性微乎其微。”
铁笑生面色木然的摇着头:“此事你如果早与我说,我就不会让你浪费人力。六弟他是欲携带‘铁浮屠’沉入地心,借助地心的熔岩熔化这套一品魔甲,你怎么可能挖得出来?”
他指了指地下:“别看我们下面踩着的是泥土,其实在地底深处大约一万七千丈,都是无比火热的熔岩。里面的温度奇高,寻常铁器触之即化。
我们铁甲门的‘铁甲混元功’进入二品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携带自身战甲,进入地底深处,在熔岩的表层呆上半个月时间,只要人与甲没有融化,就可成功解封血脉封印。”
楚希声蹙了蹙眉,心里不能苟同。
他怀疑铁狂人当时的状态,没法将‘铁浮屠’携入一万七千丈之下。
他还想动用人力,继续往地底挖下去。
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铁狂人服用的秘药虽然含毒,可终究是一份完整的四品秘药。
所以理论来说,狂叔的修为在其死前,已经踏入四品。
四品武修的生命力已经极其强大,只要元魂尚存,一身血肉哪怕只余脑袋,也可恢复过来。
那位东州内府军都指挥使任东流之所以重伤难愈,也不是伤在肉身,而是他的元神,被‘铁浮屠’内万魂噬咬的结果。
关键是铁甲门的铁甲混元功有着胎息之能,可以让人在地底长时间生存。而‘铁浮屠’这件魔甲虽然害人不浅,可它的防护能力,却毋庸置疑。
所以楚希声还是想试试看。
即便铁狂人已经丧生,也可试着起出‘铁浮屠’。
如果这件魔甲未能在地心融化,留在地底反而是一件极大的隐患,一不小心就是赤地千里。
不过他也明白铁笑生的心情,这位铁叔是不愿打搅狂叔的长眠。
所以这桩事,他自己遣人做就可。
“我准备在此处建铁山堂,由原浔阳堂主陆九离陆叔执掌,负责守卫这座糜家堡与开挖铁矿以及运河诸事。”
楚希声摇指着糜家堡:“此外由步烟城出任浔阳堂主!”
铁笑生闻言微一颔首:“你陆叔年迈,锐气已失,由他执掌铁山堂,最好不过!”
相较而言,糜家堡这边无疑更安稳得多,且油水也更丰厚,最适合想要淡出江湖的陆九离。
而似‘八臂金刚剑’步烟城这样战力强大,在五品中登峰造极的人物,铁旗帮是必须下大力气笼络的。
给予一堂之尊是最基本的条件,而且还不能是普通的外堂堂口。
浔阳堂在外堂中也算大堂,建于浔阳郡码头,人员四百,隐为浔阳诸堂之尊,正好合适。
铁笑生却不知,楚希声其实寄望于陆九离主持挖掘铁狂人与‘铁浮屠’。
这桩事,只能由帮中最可靠的人主持。
“步烟城略通兵法,可终究是行外人,尤其水战,毫无经验。且其根基不稳,老兄弟们未必信服。”
楚希声继续说道:“所以浔阳郡那边的事务,还是得铁叔你统管起来。尤其与十七连环坞的战事,务必在三个月之内,将十七连环坞的所有堂口都连根拔起!”
铁笑生不由寒笑:“此事我当仁不让,十七连环坞能够撑过十天就算我输。”
他没有忘记,铁狂人之死,也有十七连环坞牵制了他们极大力量的缘故。
可惜其龙首任道行狡猾,在秀水郡平叛之前,就已逃得不见踪影。
此时的十七连环坞群龙无首,铁旗帮要不是顾忌州军大部还驻扎于秀水郡,早就横扫了十七连环坞一应残部。
铁笑生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他凝神看着楚希声:“旗主准备何时开香堂大典,正式继任旗主,也给众兄弟授职?”
“就在今天晚上。”楚希声再次指了指糜家堡:“趁着大家都在,我们就在糜家堡开个简易的香堂。”
“这如何可以?”
铁笑生顿时眉头大皱,他对这次的香堂大会是很期待的。
“旗主你正式继任旗主一职的大典,不但是我铁旗帮所有内外围帮众都翘首以盼,东州江湖人物也关注有加!此外此战后,铁旗帮至少得开十二个外堂。
此等大事,岂能不召开香堂大典?此举也正好向东州江湖,向整个天下宣耀我铁旗帮的声威!”
楚希声则哑然失笑:“难道我不开香堂大典,这旗主一职,就不名正言顺了?就不能号令帮众了?铁叔,最近我们铁旗帮已经够出风头了,接下来还是消停些吧。
逼退官军,荡平浔阳与秀水两郡,我铁旗帮无论声威势力都足以震慑人心,没必要再搞这些虚的。还是得给总督王升留点脸面,否则总督大人可不好向上面交代。”
铁笑生闻言哑然。
此时的楚希声,不但威震整个东州江湖,铁旗帮内的声威也是说一不二。
不但帮派内的新老帮众服他,昔日崇州岛的众多老兄弟,也对他钦佩敬畏有加,甘愿俯首听命。
只冲着楚希声在铁狂人死后,顶着极大风险悍然举旗,为铁狂人复仇,他们就不能不敬服于这位的气魄。
“所以这些许虚名不要也罢,最紧要的还是实利,与其耗费银钱开香堂大典,倒不如多费点心力,将那些秀水士绅留下的钱庄产业经营好,为我铁旗帮多购置秘药,多养点精锐。何况——”
楚希声说到此处,又无奈的笑了笑:“何况北方有变,清虚子师叔令我提前赶去无相本山,估计这几日就得北上,已没法大肆操办。”
铁笑生闻言一愣,皱起了眉头:“之前旗主不是说,等几个月后无相神宗大开山门,再去无相本山?北方究竟什么变故,需要旗主如此——”
“放心,是好事!”
楚希声打断了铁笑生的话。
他唇角噙笑,眼现出莫名之色。
原本无相神宗是不欲他太出风头,惹人注目。
只是计划跟不上变化,如今京西楚氏有一位‘真正’的‘血睚圣传’现身,清虚子却恨不得他即日就赶往北方,参研血睚刀君留下的那几幅‘血睚真意图’。
无相神宗对‘神意触死刀’的渴望,比他想象的还要迫切。
不过楚希声也有不解。
京西楚氏的那位‘血睚圣传’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人是真有修行‘神意触死刀’的天赋?还是别有缘故?
而与此同时,侍立于附近的计钱钱,突然间神色微动,目光隐蔽的往南方望了过去。
她感应到眉心中,有一股冰冷的刺痛感。
这是他们天衙锦衣卫独有的联络秘法。
而这个联络她的人,计钱钱也很熟悉。
那是她的上司,也是她的师兄之一,天衙锦衣卫万户万俟罗睺。
计钱钱本该感觉欢喜。
她与这位万俟师兄已经许久没有见面。
可这个时候,她心绪却微微一沉,稍觉不安。
※※※※
大宁民间的祭祀流程,一般都包括洒扫、燔燎、迎神、荐鼎俎、荐豆簋、初献、亚献、终献、焚祝、饮福受胙、送神、分胙等步骤。
铁旗帮祭祀铁狂人的大典则额外隆重,还加入了‘封神’的流程,繁复之极。
半个时辰之后,计钱钱才熬到分胙的环节,也就是众人一起分享贡品与胙肉。
计钱钱趁着楚希声宴请总督府长史等人,暂时无人关注她的踪影,无声无息的脱离了人群,悄然来到了糜家堡的南侧十五里。
此处有一个小山坳,四面杂草丛生,松木成林,视野受限,正适合做密议之地。
只需一个小小的术法遮蔽,就可瞒过铁旗帮外围哨探的耳目。
万俟罗睺原本立于一颗高达七丈的松树顶端,背负着手遥望远处铁狂人的衣冠冢与那座糜家庄堡。
直到计钱钱赶至,万俟罗睺才从松树顶端飘落了下来。
他三旬左右的年纪,身高达七尺开外,细腰宽背,双肩胸阔,一张脸白净如玉,宝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鬟,鼻如玉柱,口似丹朱,一双俊目皂白分明,英气十足。
不过这位身躯魁梧,英气十足的青年,却偏是一位三品术师,浑身上下灵力氤氲,玄光缠绕。
当计钱钱贴地潜行而至,万俟罗睺就一声冷笑:“你们真是胆大得很!司空禅好好的一个阉党干将,竟被你们指鹿为马,诬为逆贼。一个司空禅不够,还将东州内府太监与秀水郡的众多士绅坑陷其中,灭其满门!简直是视国法为无物。”
计钱钱原本就心内惴惴,略有忐忑。
毕竟自她加入铁旗帮,潜伏于楚希声的身边以来,可以说是一事无成,现在都没有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此时闻得万俟罗睺之言,就更是心绪沉冷。
司空禅勾结戾太子谋逆一事,也有她的一份。
计钱钱也曾利用自己的密折直奏之权,上书天子。
她为官极正,倒是没有凭空捏造,说司空禅与戾太子有涉。
只是将司空禅私调内府军,又合同秀水士绅将地方郡军视为家奴,在地方大肆搜刮钱粮,私藏军械,庇护通缉要犯等事一一记叙于密折内。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想到上这份奏章?使得司空禅谋逆一案,更加的铁证如山。
不过计钱钱自问是行得正,坐得直,一应行事都守着规矩。
她当即抱拳,语声生硬的顶了回去:“万户大人,下官奏章中记叙的桩桩件件,确有其事,绝无任何捏造夸大,怎能说是诬陷?”
计钱钱说完这句,发现秀水郡锦衣卫千户曹轩也在。
这位听了计钱钱的言辞之后,神色竟是一松,向计钱钱透出赞赏之色。
计钱钱当即了然。
万俟罗睺没有任何证据,这位上司刚才的言语,只是虚张声势,恫疑虚喝而已。
计钱钱对曹轩却没有好脸色。
计钱钱自问没有诬陷司空禅,曹轩却是深度参与,践踏国法,是为司空禅罗织罪名的主要人物。
她原以为这位地衙千户行事干练,能审时度势,对朝廷也还算忠心,任劳任怨。
可如今看来,此人确能审时度势,可他对朝廷的‘忠心’着实有限。
“果真如此?”
万俟罗睺一声寒笑,明显不肯信。
不过他却没有继续深究,转而将两封银质的符牌,分别丢给了计钱钱与曹轩二人。
“不过这桩事,算你们做的周全妥当,即便内庭那位穆公公,他顾忌无相神宗,也没敢挑错。
是故朝廷还是认下了你们揭发乱贼之功,这是内阁大臣签发给你们的‘功牌’,拿着吧。”
计钱钱接过银质符牌一眼,发现上面写着‘协力’二字。
所谓‘功牌’,是朝廷赏给有功者的凭证,可凭此兑换钱粮,秘药,功法与法器等等,甚至可直接换取官职。
这‘功牌’一共分为三等,最高等的是“奇功”,第二等是“头功”,第三等叫做“协力”。(仿明制)
计钱钱心里不由生出魔幻之感。
她数月以来一事无成,没想到还混了个‘协力’之功。
曹轩也喜不自胜,心神大舒。
最近数月以来他屡遭挫败,使得秀水郡千户所损失惨重。
曹轩原以为自己官位不保,定将在数月后贬任他职,如今借助揭发逆贼之功,竟有希望保全官位。
此时万俟罗睺又沉着嗓音问:“我这次前来,还是为逆神旗与赤龙遗族一事。你们现在可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曹轩与计钱钱闻言都心道果然,两人面面相觑,都无以言对。
“也就是说你们忙活了好几个月,结果一无所获?”
万俟罗睺面黑似铁:“那么戾太子逆党呢?秀水郡出现‘阳炎神眼’旭日东的踪迹,还有人大规模使用产自于如梦山庄的化尸水,你们可查出什么端倪?怎么就无能到这个地步?”
曹轩闻言面无表情的回复:“大人,据我所知,这些事都与太守司空禅有关,正因此人的暗助,当夜旭日东才能抢夺逆神旗的旗幡离去。不过介于司空禅已经身死,其中的详情已无法查实。”
他知道司空禅其实与如梦山庄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这桩事,无论如何都需栽在司空禅头上。
曹轩会在事后继续详查究竟,却绝不能任由万俟罗睺给他冠以‘无能’二字。
万俟罗睺看着曹轩不说话,目光的寒意却越来越凝实,锋锐得像是刀一样。
如果曹轩不是身属地衙,不是他的直系部属,他现在就一巴掌甩过去。
曹轩头皮发麻,额前也透出了一滴滴豆大冷汗,却只能硬顶着万俟罗睺的目光,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计钱钱却是暗暗一叹,面色灰败:“属下至今为止,确实一无所获。就属下目前所知,铁旗帮内没有任何关于逆神旗的线索,倒是赤龙一脉,确有几个高手潜伏于铁旗帮。
不过楚希声对他们所知有限,从未正面接触,与他们的关系更多是相互利用。属下暂时仍未查清楚他们的身份。这是属下的失职,愿向万户大人请罪!”
就计钱钱往日的经验来看,这次她势必要被调回京城问责。
至于秀水郡的一应事物,天衙锦衣卫也会另委高明。
万俟罗睺却一罢手,语气含着几分无奈:“得了!你季千户是都指挥使最疼爱的小师妹,我怎敢惩戒你?且如今形势有变,楚希声此人如今不但牵涉逆神旗,还与赤龙一脉有涉,势力制霸两郡,更成了无相神宗的‘血睚候选’。未来此子,不但是无相神宗的重要人物,还有可能影响天下时局。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你如今已在铁旗帮内呆了数月,被楚希声视为心腹,正可将这些事一一查明。尤其此子的血脉天赋,最好得查个清楚明白。”
“血脉天赋?”计钱钱闻言眉梢一扬,眼神不解。
她心里则泛出一丝喜意。
不知为何,她一听到自己还能呆在楚希声的身边,心情就开始转佳,眼前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都指挥使大人怀疑清虚子对此子的重视,有点不同寻常。无相神宗的万魔窟一定出了大问题,据说一个处理不当,就有举宗覆亡之危。他们对于‘神意触死刀’确实是极度渴求,不惜一切。
不过清虚子这次为一个仅能修成一重‘神意触死刀’之人亲自出手,除灭司空禅等人,未免显得饥不择食了。
都指挥使大人希望你能查清楚希声的血脉天赋,以备未来天子垂询。此事由你来做是最好的,换成别人,何时才能代替你在楚希声身边的位置?不过你倒也做得出来——”
万俟罗睺说到此处。略含着几分嘲意的看着计钱钱:“堂堂的锦衣卫千户,居然给人当侍卫奴仆,还想方设法的帮他杀死通缉要犯,捞取功勋。”
计钱钱不由神色赧然,一言不发。
她以计钱钱的身份加入铁旗帮的时候,就没做过长期潜伏的打算。
原以为一两个月就能查明铁旗帮虚实与逆神旗诸事,结果却迁延到了现在。
至于助楚希声修行‘九炼极元紫金身’,也是因此人潜力不俗,值得投资。
计钱钱认为只有控制了此人,那么她在秀水郡的一应事务,都可迎刃而解。
她没想到,楚希声将‘九炼极元紫金身’练到第六重后,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异状。
万俟罗睺却语声一转:“此事简直荒诞,不过这却是你二人数月来,唯一做对了的事情。那门‘九炼极元紫金身’,必须让他继续炼下去。”
曹轩闻言一愣神:“万户大人,楚希声已是无相神宗的‘血睚候选’,深受无相神宗的上层重视。此事如被无相神宗得知,一定会兴师问罪。”
他以前用‘九炼极元紫金身’算计楚希声,绝没想过此人会成为‘血睚候选’,倍受无相神宗上下关注。
“本官岂能不知?”
万俟罗睺背负着手,神色莫测高深:“这是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你们只管做便是,无需多问!唯独他练到的那套‘九炼极元紫金身’得换一换,后续内容由我提供。这套功法的外传版本已颇多传闻,恶名昭彰,无相神宗定会防备。
幸在年前国师已将这套功法改头换面,做了调整,暗藏其中的禁法更加隐秘。只要我们暂时隐而不发,即便是无相神宗的宗主,也看不出功法究竟。”
曹轩这才释然,当即抱拳道:“属下遵命!定当全力以赴,促成此事!”
“不是全力以赴,而是必须办到。”
万俟罗睺语声冷漠:“这是曹轩你唯一赎罪的机会!否则以你之前种种劣迹,本官今日必将你下狱问罪不可!”
也就在此时,曹轩忽然感觉浑身上下所有要穴像是被人插入金针,体表则青筋暴起,肌肤发黑。
这让他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绞痛,如同凌迟!
且这痛感越来越剧,让曹轩不由自主的滚倒在地。
以曹轩的心志毅力,竟是痛到四处打滚。
曹轩却不敢痛哼惨叫一声,他心知这是万俟罗睺对他不敬的惩戒。
万俟罗睺则继续看着计钱钱:“除了‘九炼极元紫金身’与楚希声的血脉天赋,你还得帮助朝廷关注无相神宗的动向。”
计钱钱闻言,却又眼现出了一抹疑惑之意:“此事还用得着我?京西楚家,不是出了一个血睚圣传?”
她最初得知楚希声将她的名字报给了无相神宗,准备将她选为近侍,还是很高兴的。
可如今京西楚家既然出了一个‘血睚圣传’,形势就出现了变化。
谁不知道,如今京西楚家的家主,正是天子的心腹之臣?
朝廷有这个‘血睚圣传’之助,自可对无相神宗的动向了如指掌,
“‘血睚圣传’的目标太大,有些事不太方便。”
万俟罗睺眉目阴冷,他微一拂袖,暂时封住了曹轩的五感灵识:“京西楚家是京西楚家,天衙是天衙。都指挥使大人要你查明的另一件事,就是楚家这个‘血睚圣传’的究竟——”
他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了一声钟响。
万俟罗睺感知到脚下稍稍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他不由神色一动,眼含狐疑的看向西北侧的那座衣冠冢。
这声钟响,是铁旗帮祭祀大典的最后一道钟,昭示礼成,却不知何故引得此处地气微颤。
说来万俟罗睺自接近此地的那一刻起,就感觉这整座糜家堡与衣冠冢的状况有点不对劲。
究竟哪里不对,万俟罗睺感应不出来。
他只能辨认出那座衣冠冢修筑得有些门道,摆设了一块风水极佳的福地,四象皆备,五行俱全,贴合天地。
问题是这位设计衣冠冢的术师,其人在风水上的造诣让他看不透。
此人摆设福地的本领极高,可他怎么就不知衣冠冢的西侧曾大动兵戈,发生万人以上的战事,所以煞力凶浓?
这分明是引西方金气与凶煞之力入墓的格局,且此墓主人还受了山神之职,可以土生金。
这位风水术师究竟是意欲何为?
可随即万俟罗睺就想到,那仅仅只是一座衣冠冢,此墓内外也没有什么专门的养煞之法,也就微微摇头,收回视线。
应该是他想多了,没有养煞之法,即便那金土之气与凶煞之力入墓,也是存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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