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雨水淅沥,断断续续,这意味着雨季……或者更准确一点……江淮地区又要例行进入多雨的时节,并且应该会快速向北面蔓延,使得济水流域在五月这个节点也准时阴雨连绵起来。
稍微停顿的雨水间隙中,黜龙帮西线阵营内部稳稳排到前四的头领牛达,率部进入了砀县,稍微安顿了部属后便赶紧来寻城中管事的张大龙头,而找到对方的时候,对方正在歪着脑袋看脑袋。
是人的脑袋。
好几百个,有新鲜还冒血丝的,也有早已经被雨水冲的发白发黑发青的,堆在一起,头发被污泥血渍打结连成一片,显得格外有视觉冲击力。
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军功。
那日傍晚一战,张大龙头亲口喊了,旗下人共荣辱,倒是最起码不必做多余区分,可后来的战斗和追逃,不免还是要用首级来定军功的……而且这些东境的豪强、昔日东齐的军事贵族后代,对这些事情天然内行,反倒是张行显得脱离群众了。
“攒够一定首级,必然要升职?”
负手看了一会,张行忽然回头来问身后的牛达,精神状态意外的不错。
“对。”
本就有些小心翼翼的牛达立即应声。“修为都只是水下的规矩,首级军功却不能改。”
“这是自然。”张行也瞬间醒悟。“首级是目的,修为是手段……所以前者是铁规矩,后者是水规矩。”
牛达连连应声,却又再度瞥了对方一眼,他是真的觉得这些日子不见,眼前这位大龙头精神焕发了不少。
当然,牛达这就是没见识了,魏道士、贾越、阎庆、张金树这些人,才是真长了见识,知道了什么叫一夜容光焕发——他们几乎以为是某人为防雨季发霉涂的蜡了。
“徐大郎要收纳麻祜的降兵,昨晚上又在一个小寨子里堵住了几百,都快两千降人了,比想的还要多。”那边还在点验首级,张行直接低头来言。“你想要一些降兵吗?”
牛达欲言又止,目光却只是在那边首级堆上和一侧正满脸不耐填着什么表格的魏玄定身上徘徊。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倒是想要,但很显然,这一波战事他从头到尾都跟在后面,别说军功了,毛都都没摸到一根,所以表面上的战利品也好,这种实际上的高阶战利品也罢,他都没法拿。
拿了,谁服气?
“不要紧。”
张行立即会意,继续低头解释。“这一战我和那些白衣骑士才是首功,只要我出面,说破大天去,徐大郎都不可能越过我去独吞……而且这件事我是反对的,只是徐大郎太想要这些精锐了,才勉强说了过去,而我既不想要,却又不能阻止,就不妨以我的名义收下,放在你那里来用,最起码可以放在澶渊做个河北的预备。”
牛达深呼吸了一口气,思索片刻,终究是抵挡不住东都骁士和关西屯军的诱惑,重重颔首。
“那就替我协助魏公点验首级吧!”
张行见状也不多言,只是拍了拍对方肩膀。“注意有没有杀良冒功的,这事你们比我在行,遇到了,直接砍了,把他自己首级换进去……点完了,也就赶紧埋了,别生瘟疫。”
说着,便直接负手离去,只留下牛达、魏玄定和一堆首级,以及满地的血水,还有一大群拎着首级等着点验的黜龙军士卒。
张行既走,也没有回到住处,而是趁着落雨间隙,往城中稍作巡视。
砀县县城不大,短时间内经历了四次易手,每次都是大军蜂拥而入,其中官军首次进入那一次更是放开了劫掠,所以当日张行刚来的时候,只觉得这里死气沉沉。
但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好了看什么都还行,此时信步行来,却又觉得湿漉漉的天气下似乎又有了些生机之态,部分房屋在修缮、小股独立于军队驻扎点的炊烟开始出现……走到一个稍微偏一点的十字路口,甚至有一家米店开着门、挂着招牌,还有几个妇孺哆哆嗦嗦的在排队买米。
张行难得诧异,便走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店家居然认得自己,乃是一名济阴的本土商户,有个兄弟正是帮内的护法,是之前的白衣骑士之一……这家店本是他同族的产业,别人害怕黜龙军,担心又一轮劫掠,他心里多少明白,自然是不怕的,乃是嗅到商机,便直接来开了店。
张行问了问粮食来源,晓得是人家有脑子,是在楚丘和虞城那里依次找了旧日关系,寻到了两家熟悉的大户,许诺从济阴开始,用大斗换小斗,然后直接将虞城的粮食运到了这里,再加价来卖,价格大约是济阴市价的三倍有余。
而且,卖的全都是很难再继续保存的陈米和粗麦面。
但这也无话可说……黜龙军准备稍作救济的粮食还没到的情况下,这就是所谓荒年之谷嘛,救命的粮食贵一点也无妨,能吃也就行。
只能说,人家委实面面俱到,而张行也只能勉励一番。
走出来以后,更是心中感慨,真的是民生如水,只要上头稍微维持一个公正的立场和基本的秩序,下面便能自行调节。
当然了,这只是水浅的时候,水浅的时候,灌下来都是填坑填洼的,等水一深,什么毛病也都能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反向想到水深的时候,只能说张三爷穿越前键政习惯了,入脑魔怔了。
再往前走,张行复又钻入街巷,去点验炊烟,查探房屋空置多少,顺便偷听紧闭大门内的谈话,甚至单纯的看小巷子到底通不通,一直到雨水再度落下,方才负手钻了出来,回到了大街上。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找他好久了。
“王公公到了。”张金树喘着粗气,如是汇报。
“来的挺快。”张行叹了口气,不喜也不怒。“应该是有了决断……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应该是坏的。”张金树迫不及待的做了补充。“王公公只带了七八骑过来,不像是要接手地方的样子。”
张行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吭声,而是直接往住处,也是点验首级的县衙那边过去,张金树缩了下脖子,也赶紧闭嘴跟上……抵达彼处,果然看到王公公和七八个身高体重却没有胡子的白面骑士立在外面细雨中,正在看那些首级出神,一直到张大龙头来到跟前方才回过神来,行礼问候。
双方见面,张行也不多讲,就在此地雨水中开门见山:“砀县还给你们,要不要?”
王公公沉默了一会,一字一顿来答:“若是黜龙帮停在虞城一线,甚至是楚丘一线,我们都可以回来,可若是退回到周桥一线,甚至济水边上的济阴城那里,我们如何敢回来?五千人都拂不住,韩引弓过来,只会更狼狈。”
此地是计算军功点验首级的地方,身后就是县衙,魏道士和牛达就在这里主持,其余多少头领、帮众、军士、官吏都在此处,老早便来偷听……此时闻得言语,多交头接耳,低声来笑。
虽然因为张行权威日甚,这些人不敢真的大声,但也能想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而张行想了一想,认真以对:“若是你们愿意拿下来,我们就并了孟氏义军,进到楚丘一线,以汴水为防线……当然,只是初级防线,若韩引弓真来,能稍微迟滞一二也就行了……对应的,我也不要你多做事,万般法子,只要能分他兵、拖他时日,便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若是那样的话,我们愿意取下这两县,但也只能是砀县和下邑,多了,没这力气。”王公公如释重负,但稍微一顿,复又来问。“那虞城呢?”
“交给官府如何?”张行有一说一,言辞诚恳。“请曹太守出兵,将我们撵到楚丘,顺便收复虞城,隔断我们两家,这样你也好跟韩引弓做言语。”
王公公怔了一下,旋即醒悟,这就是北衙公公的好处了,这种事情一点就透。
“既如此,咱们就如此安排。”张行叹了口气,做了决断。
这当然是很敷衍的安排,但孟山公死的仓促,孟氏崩溃的太快,局势一日三变,指望着这时候做出什么妥当安排来,未免可笑。
这时候宜快不宜慢,宜简不宜繁。
“那我就回去了,准备派人来接收?”王公公也不废话,便要离去。
张行点点头,复又招手,让对方靠近,然后低声以对:“韩引弓在跟曹皇叔谈判,这可能是好事,但也可能是坏事,你心里要有谱。”
王公公当即了然,然后告辞而去。
张行立在原地,在雨中目送对方离去,旁边张金树早已经摩拳擦掌,很显然,他是对兼并孟氏存了心思的。
然而,那边人一走,张行却又忽然回头,问了一个措手不及的问题:“阎庆还没回来吗?”
张金树立即摇头。
张行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
很显然,精神状态的改观无法促使现实局面立即发生改观,之前让他焦头烂额的东西,以及该面对的问题一样不会少——部队说撤就撤,他希望能走之前见王振一次,而小周不在,阎庆是去芒砀山的最佳人选。
非只如此,此役表现出色的客将马平儿和王雄诞也随徐世英南下追击去了,因为再往前就是淮右盟的地盘了。
与此同时,白有思也一早离开,连面都没露……不是要她去徐州监视司马正搞兑子,而是希望她能把小周接应出来。
毕竟,尽管大家都看不清具体的形势变化,可军事冲突,而且是大规模军事冲突的概念依然是增加的,济阴城守城的计划也没有本质上的改变,而越是这种时候,张行越需要周行范这种可靠又有能力的心腹在身边。
如此想着,张行终于看向了满脸期待的张金树。
他其实很想敲打一下这位最近越来越急不可耐的军事特务头子,但事情摆在这里,也没那个功夫搞这些东西,便直接安排了任务,让对方去跟梁郡郡治宋城取得联系,做好撤退时的准备。
然后,这位事情密密麻麻的大龙头便独自折回了县衙后院。
而回到后院,进入廊下,尚未回屋,却又迎面撞上了贾越。
且说,因为很多骨干参与了白衣骑士的突击,那两百亲卫部队有明显的减员和损失,张行在虞城便已经对伤员和死者做了安顿,如今来到砀县,趁着之前的威势,张大龙头便又吩咐贾越趁机补入一些好手,精干的、老实的,都可以。
这又是匆匆忙忙一件事。
就这样,二人在廊下稍作言语,知道事情还没妥当,便立即放对方离开,让对方继续忙碌……然而,眼见着对方离去,瞅着对方背影,张行却又心中微动,想起一事,然后主动喊住了对方:
“贾越。”
贾越诧异回头。
“你跟我大半年了吧?”张行认真来问。
“是……再过两三月就一年了。”贾越立即做答。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张行走上前去,好奇来问。“没想过回北地吗?没有什么志向吗?”
贾越明显有些措手不及,但沉默了片刻后,却是低着头来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你,但不跟着你,我去哪儿呢?别人我也不认识,给谁当打手不是当打手,跟着你最起码糟心事少一些。至于北地,不是说不能回,但回去又有什么用?你还有个舅舅,有舅舅一家子算个根本,我回去也只能往荡魔卫里做个猎手,也做不到执事和祭祀,做执事和祭祀我也不习惯。”
“志向呢?”张行强调了一下。
“咱们在船上说过几遍。”贾越抬起头来,眼神有些微妙。“你确实都不记得了?”
“或许以后能想起来。”张行依旧坦然。“你再说一遍就是。”
“我觉得是黑帝爷显灵,让我南下的。”贾越认真以对。“我觉得我的命数在南面……一开始我以为我南下能闯出名堂,但到了河北才发现,这里的人虽然不及北荒悍勇,修为气氛也不好,但人太多了,里面总有英雄豪杰,就熄了火,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混口饭吃……结果正好又跟你撞上了,我觉得也是命数,后来你做的这般厉害,我就更觉得是命数了。”
张行笑了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那日与白有思言语,张行几乎把帮内主要人物抱怨了一遍,但有几个人却一直没提,有些是真的就遗忘了,比如牛达,这个人从才能到品质完全被徐世英给遮蔽住了,只是因为一些事情,算他张大龙头心腹,所以在帮内还算有独特的生态位罢了;还有的是白有思早就见过不知道多少次、认识很清楚,没必要提的,比如雄伯南;还有些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或者比较难评价的,比如贾越。
贾越当然算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且不说这年头的乡党本身是一种牢固关系,何况还是所谓旧日相识,更重要的是此人不是来路不明,而是战场上俘虏过来的降人,是以俘虏的身份顺理成章加入的。
可这个人,明显有些闷葫芦过头了。
不是不说话,甚至一开始也跟其他人有些争端,是带着一点表现欲的,可问题在于越往后,就越沉默,偏偏做事情的执行力还是妥当的,这就让人有些心虚。
尤其是张行心知肚明,自己这个“旧识”,有点名不副实。
现在,对方给了一个说不上怎么样,但最起码算是理由的宗教理由,考虑到北地荡魔卫出了名的神权色彩,倒是让张行稍微放了点心。
只能说,事情是在糊弄着,人是在敷衍着,没几个让张行省心的。
唯独经过与白有思的一会,恢复了点状态的张行现在非常确定,那就是今年夏日的这场雨水中,感觉到局势艰难,觉得什么人都不省心的肯定不止他张行一个人。
东都的皇叔肯定难,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难的厉害,难的抠脚的那种,春日罢耕的事情还没完呢,组建个部队跟要饭一样到处求人,前线部队直接跑了,韩引弓这种玩意都跟他讨价还价,算什么帝国两极之一的皇家大宗师?
大厦将倾,独木来撑,不难就怪了。
江都的圣人也估计心里拔凉的,不拔凉他跑什么?
而且跑到他以为可以安稳享受下半辈子的江都也没安稳成……老婆被人抢了又放回来,宰执和督公被人公开行刑,內侍和宫人还有家具宝贝被人抢的精光,到处都在叛乱,税收不上来,军队不听招呼,不难吗?
估计夜里时不时的又得惊醒,然后百思不得其解,为啥自己就落到这个份上了呢?不就是杀光了兄弟,流放了一堆侄子,砍了几个外甥和女婿,屠了几家功臣吗?哦,还顺便让上千万老百姓家破人亡。
可这么算什么啊?全天下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他这个陆上至尊呢?为啥都要造反啊?!
太原的英国公也难,亲闺女都不服他还不难?而且大宗师是那么好证的吗?证不了是不是要去拉拢那两位?可大宗师是那么好拉拢的吗?时机啥时候到啊?
这要是南坡的张夫子和太白峰的老道士一门心思不动摇,曹皇叔一柱擎天个二十年不变怎么办,还要不要反?难道要坐视天命流逝,反而是小儿辈趁机成事?
至于说剩下的什么幽州、河间、徐州、江都的几位大将军和总管,什么河北东境的其他几十家义军,什么各地的地方官,什么东都江都的官吏,什么江东的八大家余孽,河北、晋地的世族,江淮的帮会,蜀地的坞堡,荆襄的商会,塞外的巫族,三一正教和真火教和荡魔卫,北地的地方领主,南岭西山的部落,外加全天下的老百姓,也都肯定难。
这都不用想的。
因为这一年,注定是整个世道从经济到政治到社会组织,全面走向崩塌的一年……之前所谓的一半土崩、一半瓦解,经过一年左右的酝酿和相互作用,最终导致了整个大厦全方位的土崩瓦解,马上就要进入一个崩解的最高潮。
这种情况下,全天下谁还能快活不成?
你东夷能快活?不说你们内斗,大魏垮了,你也要经济危机好不好?
那怎么办呢?
就看谁熬得住了,看谁能勇敢的面对困难,解决困难了。
“你说什么?谁反了?”
梁山上的军寨内,再度拥兵至此的大魏东境行军总管张须果目瞪口呆,堂堂凝丹修为,居然直接从座中跳了起来。
这不怪他失态,实际上,整个军寨大堂上,尚留下的七八位齐鲁子弟兵的核心,全都类似反应,有的人干脆呆住了。
“左孝友反了。”前齐郡都尉、现任中郎将樊虎顿了一下,重新认真报告。“你升任通守后,朝廷委任来的郡丞,左孝友反了……郡城直接没了,好多官吏、士卒家眷被俘虏,我家在城外的寨子也没了,这是我妹子梨花亲自骑马过来送的信。”
军寨大堂上,张须果沉默了好一阵子,却还是不能理解:“可他为什么要反啊?怎么就被李枢给说动了呢?”
“我觉得,他像是来上任之前就准备反了,然后正好因为调任落到我们郡中,然后跟李枢搭上了线,凑一起罢了。”樊虎板着脸,几乎毫无感情因素的转述着。“因为一朝发动后,立即又有个姓左的,带着上万人从琅琊那边杀了过来,跟他一起呼应……明显是早有准备。”
张须果叹了口气,坐了回去,这个答案似乎让他有些释然。
但马上,他又立即浑身紧绷起来,继续来问:“有没有别的情报?左孝友在郡中除了拿下郡城,其余进展如何?”
樊虎摇了摇头:“只是我妹子逃过来时带来的一点大略情报,然后我跟着猜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几日,等信使抵达才行。”
张须果点点头,周围也有些骚动。
“这事不能让下面知道。”张须果反应过来,立即吩咐。
军中多位核心,立即俯首称是,骚动也顺便压了下去……这位又何尝不是威信日重呢?居然连老巢直接被端了,都能拿捏的住。
只不过,这种事端,实在是匪夷所思,前面打仗,后面直接腹心开花,估计李枢都没想到有这种好事。
可事情又要反过来说,非要纠结,也好像没什么纠结的……造反、造反、造反,东境、河北最甚,江淮、江东次之,荆襄、晋地也在乱,上上下下哪里不反?
靖安台出身的郡守都可以弃官造反,关陇仲姓更是早三年前就反过了,如今对面还有个余孽……一个郡丞,据说是彭城郡的豪强之家,挨着琅琊那边的,反了又算什么?
只是这么一想,这大魏到底能不能保得住呢?最起码在东境这里,它到底值不值的保?
所谓忠臣孝子,到底做下去又有什么意思?被那个李枢当成猴子耍吗?
实际上,就在这些人里面,已经有人想到了……不说别的,若无张须果,此间怕是一半人都也早成了反贼,哪里能陪着他当什么忠臣孝子呢?
也就是个鱼白枚,年轻无知,整日嚷嚷着这类话罢了,三十里外的平陆城里,那位东都来的张太守怕是都不喊的。
甚至,不算这些,周围城池和军寨中的所谓齐鲁子弟兵,如今也有快三成是招降来的反贼了。
“没什么好说的。”张须果又坐了数息,平稳了思绪后,才重新开口,却是凛然吩咐。“让张太守来,也让你妹子梨花来,先通报情况,然后一面侦察一面让军中收拾行李,准备回师平叛……”
这当然是题中应有之意。
就这样,李枢再一次成功挠其后,张须果严密封锁消息,只说是有逆贼左氏从琅琊郡那里袭扰,下令撤军。
然而这一次,大概是因为连续三次被李枢成功调度,军中士气低落,怨言四起。
这让张须果几乎头皮发麻,如此军心,若是回去知道了郡城都没了,指不定还能不能作战呢!
这还不算。
三日后,五月初一这一天,随着济水畔的一场不大的夏雨如期而至,部队来到济北、鲁郡、东平郡三郡交界的宿城,稍作汇合整备,哨骑与信使也如预料中那般纷至沓来,然后被早有准备的张须果在东面、南面、北面的各处路口提前截住。
果然,信使们带来了一大堆坏消息。
比如说,左孝友控制了郡城后,整个齐郡几乎齐齐爆发,很多小豪强都举起了旗帜呼应左孝友,周围的盗匪、义军也都蜂拥而入……局面有全线崩坏的趋势。
原因不用看那些檄文,张须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首先,是他在齐郡征发了太多子弟兵,并将很多官吏带在军中,导致了内部空虚。
其次,是左孝友以郡丞身份造反后轻易控制了郡城,使得些许留守部队和军事布置沦为了笑柄,这是腹心开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东都、江都共同认可和嘉奖后,行事主动,从去年开始,就常年在外作战,成为东境行军总管后更是肆无忌惮。
虽说基本上有胜无败,可为了奖励士卒、转运粮草、维持军队,不免要造成了财力物力人力的空耗。而与此同时,鲁郡和济北又被贼人扫荡过,齐郡也多次被入侵,庄稼被践踏,牛羊牲畜被掠夺,这使得些许因为放粮而获取的本地民心,渐渐又失效。
说白了,就是他须果和自己手上这支部队孤悬在东境,得不到江都和东都实质性的支援,导致了齐郡不堪重负。
这件事情,张须果内心一清二楚,而且他之所以一定要去跟李枢作战,跟黜龙帮作战,本身就是为了这一点……他跟曹皇叔那里是有沟通的,曹皇叔也希望他能抵达汲郡或者荥阳郡,得到物资和兵员的补充,然后以他张总管为核心,建立一支强大的、精锐的野战部队。笔趣吧
张须果和曹皇叔是在双向奔赴。
只可惜,中间隔了个黜龙帮,而且形势恶化的太快了。
“齐郡的形势太糟糕了。”
再也按捺不住的高层争吵中,许久没吭声的张须果忽然开口了,引得所有人齐齐来看,也显得堂外的雨水声陡然明显了起来。“我估计部队到达边境后,就要全郡沦陷……”
“依总管的意思,难道不救了吗?”樊虎抢在自己冲动的弟弟之前开了口……刚才他弟弟樊豹因为家中庄寨失陷,已经喊出了要自家率军先行回去的话。
“总管哪里是这个意思?”鱼白枚愤愤然相抗。
“要不要我先回去,想法子先杀了左孝友?”同样没吭声的张长恭忽然在面具后发了声。
“可以吗?”鱼白枚精神一振。
“不行。”刚刚被任命的空头郡丞贾务根赶紧出言提醒。“左孝友到底个大户人家出身,而且做过官,又是这次造反的领袖,他在,郡中虽然要反、要乱,却不会大乱;他忽然死了,反而会彻底坏掉,彻底乱掉,到时候上上下下的家眷反而要落难……”
“不是不能杀,但得等我们回去。”樊虎也叹了口气。
张长恭立即会意颔首。
“可若是这般……”樊豹冷笑一声。“接下来消息还瞒得住吗?万一等到回去前,全郡就都没了,然后士卒在路上一哄而散怎么办?”
“再聚起来便是,除了三成降兵,其余全是齐鲁子弟。”鱼白枚愈发不耐。
“再聚起来又有什么用?”樊豹继续冷笑。“再来第三次打郓城?然后李枢再找谁在身后造反,或者去打齐郡?齐郡还能经历折腾?你看外面雨水,眼下是不大,可五月雨已经算是开始了,接下来后勤有多艰难,你们不知道?”
包括鱼白枚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做出驳斥,大家或是忧愁,或是讪讪,局面似乎僵住了。
但就在这时,之前说了一句话就被打断的张须果忽然在座中继续发问:“那你们觉得,郓城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齐郡的情况了呢?”
“这是自然。”贾务根叹了口气。“便此事不是李枢所为,此时也必然晓得,而且会添油加柴。”
张须果缓缓点头,然后继续缓缓来问,言辞清晰有力:“那你们觉得,郓城此时会放松下来吗?”
堂中陡然一静,只剩下五月雨沙沙作响,似乎尚未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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